玉带温润生光,却衬得他脸上并无多少新婿的喜气。
他身姿依旧挺拔,只是眉宇间沉淀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疏离与沉郁,仿佛一层无形的隔膜,将他与周遭的喧闹喜庆隔绝开来。
他微微侧着头,目光落在梳妆台前那个端坐的身影上。
刘月娥安静地坐在菱花铜镜前。两名陪嫁的丫鬟早已被她屏退。
镜面光滑如水,清晰地映出她盛装的模样。
凤冠霞帔,珠翠环绕,每一件都价值连城,彰显着总督千金的尊贵身份。
然而,烛光映照下,她脸上没有新嫁娘惯有的娇羞与期待。
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,透过镜面,平静地回望着镜中的自己,也仿佛穿透了这满室的喜庆华彩,看到了更深、更远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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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抬起手,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,轻轻拂过凤冠上垂下的流苏。
金珠碰撞,发出细微而清冷的脆响。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,像是在完成一项早已熟稔的仪式,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。
“这门亲事……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,打破了新房的寂静,像一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。
“父亲允诺梁家伯父的。”她并未回头,目光依旧停留在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上,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。
“若非要报梁叔父当年在月亮谷舍身相救的大恩,父亲岂会将我嫁入早已没落的梁家?”
梁群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。
他抬起头,目光锐利地投向镜中那张沉静的侧脸。
镜中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,终于缓缓转过身来。
烛光跳跃,在她精致的眉眼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,那双沉静的眼眸坦然地迎上梁群英探究的视线。·3*4_k,a*n′s¨h+u!.¢c\o~m_
没有委屈,没有怨怼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与平静。
“我姓刘,你是梁家的儿子。”
她的声音平稳如水,清晰地流淌在红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中,“父亲重诺,我亦知恩。这便够了。”
四目相对。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。梁群英看着那双眼睛,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情绪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这份平静,比他想象中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他感到意外,甚至……一丝莫名的触动。
多年来漂泊沉浮,习惯了世情冷暖,看多了各种嘴脸,却从未见过如此坦然接受命运安排却又如此清醒的眼神。
她不是在抱怨,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一个关于报恩、关于责任、关于两个家族沉重过往的事实。
这份清醒的承担,像一块石头,投入他心中那潭沉寂多年的死水,漾开一圈圈他未曾预料到的涟漪。
“所以,”梁群英的声音有些发涩,他清了清嗓子,目光未曾离开她的脸,“你嫁的,只是云贵总督刘岳昭为报恩而许给梁家的一个承诺?”
刘月娥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,那弧度转瞬即逝,几乎难以捕捉。
她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站起身来。大红的嫁衣裙摆如水般流淌过光洁的地面。
她走到桌边,拿起那把缠着红绸的银质酒壶,将两只小巧的玉杯斟满。
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着温润的光泽。
她端起一杯,稳稳地走到梁群英面前,将另一杯递给他。
她的动作从容不迫,带着世家女子特有的优雅仪态。
“这杯酒,”她看着他,沉静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烛火,“敬梁叔父在天之灵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也敬我们……往后在梁家应尽的本分。”
她的目光坦荡而平静,没有丝毫闪躲。梁群英看着她手中的玉杯,又看向她的眼睛。
在那片深潭般的沉静之下,他仿佛看到了一种无声的力量,一种与他骨子里那份因漂泊而生的沉郁截然不同、却同样坚韧的东西。
他沉默片刻,终于伸手,接过了那杯酒。指尖相触的瞬间,玉杯冰凉,她的指尖却带着一丝暖意。
两只玉杯轻轻碰在一起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清响,在寂静的新房里显得格外悠长。
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。梁群英闭上眼,野鸡坡那浓得化不开的血雾、父亲胸前那支狰狞的弩箭、刘岳昭那声泣血的悲嚎誓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