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,眼前阵阵发黑。终于,渡口那模糊的轮廓在浓雾中显现。船身重重地撞在岸边朽木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上岸,冰冷的泥土气息此刻显得无比珍贵。回头望去,那艘恐怖的黑船正缓缓被浓雾重新吞噬。老秦佝偻的身影立在船尾,那条被撕掉大片皮肉、露出森森白骨的小腿,在昏黄摇曳的油灯下显得无比狰狞可怖。他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——有劫后余生的惊恐,有深入骨髓的痛苦,有难以言喻的疲惫,还有一种……认命的死寂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地、僵硬地转回身,再次拿起那支长篙,插入墨绿的河水中。
“噗嗤……”
单调而沉闷的篙声再次响起,黑船载着那些兀自抽搐挥舞的惨白肢体,缓缓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浓雾与黑暗里,连同那令人作呕的腐臭,一起沉入了黑水河永恒的墨绿之中。
我瘫在渡口冰冷的泥地上,久久无法动弹。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,浓雾才稍稍散去。我挣扎着爬起,失魂落魄地回到济生堂。一连数日,高烧不退,噩梦连连。梦里全是那艘蠕动着肢体的黑船,老秦被船板吞噬的腿,还有那无数重叠的、充满怨毒的尖啸:“上船……沉下去……”
病稍好后,我再也无法靠近黑水河。不久,听闻老秦死了。尸体是在下游一处回水湾被发现的,泡得肿胀发白,面目全非。最骇人的是,他那只曾被船板“撕”掉皮肉的小腿,伤口处竟被密密麻麻的、如同水草根须般的黑色丝状物填满、缠绕,深陷在皮肉里,一直延伸到骨头缝里。仵作验看时,用镊子一碰,那些黑色“根须”竟像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,吓得他当场丢了工具。
老秦被草草掩埋。那艘诡异的黑船,也再未出现在渡口。有人说它沉了,有人说它漂去了更下游的乱葬滩。黑水河依旧墨绿深沉,雾气弥漫。只是偶尔,在死寂的深夜里,住在河边的人,会隐约听到雾霭深处,传来一声声单调而沉闷的“噗嗤”声,像是篙子插入水中。有时,还能听到一种极细微、仿佛无数人梦呓般的低语,若有若无地飘荡在河面上:
“上船……上船……肉铺……开张了……”